2017年8月30日 星期三

◆ 德意志系列5:德意志裡受苦的人--伍碧雯主講

(2017/8/30)這是德意志講座最後一場,由台北大學歷史系副教授伍碧雯主講,她從本書成書的淵源談到德國因歷史與戰爭種種背景,於其間生活的人所歷經的苦難。在伍碧雯老師極快的說話速度中,把千絲萬縷複雜的知識點構結在一起,是非常精彩豐富的一場演講,也為這系列德意志講座做了很棒的整合與收尾。



一開始,伍碧雯老師從《德意志》這本書的源起開始。最初是作者MacGregor以英國人的身分,2014到2015在德國辦了一場英國觀點的德國特展《Germany-memories of a nation》,展覽名稱"Memories"指的就是一個民族非常多的人們記憶,而非單一敘事的官方記憶。後來MacGregor也在BBC Radio 4以廣播形式介紹詳細的策展內容(現在網站上還可聽錄音),最後把這些內容整理成書,就是今天這本《德意志》。MacGregor認為英國是與德國密切的鄰國 對德國了解卻只有「那12年」。事實上整個德國歷史一直在變動,1871年是德意志地區,之後才有德意志帝國,而今天的德國其實是25年前才成立的新德國,是歐洲的新國家。

東德柏林城市宮,原本是普魯士權力中心,因意識形態拆毀重建,又因建材有毒再度拆掉,這塊空地停了很久,目前正在蓋MacGregor籌辦中的「洪堡論壇博物館」,這博物館承襲他一貫的理念,很注重整體歷史的新看法,例如殖民地的問題,歐洲國家從亞洲非洲各地拿來的東西該怎麼去講?MacGregor喜歡用各種物件,對大眾做多元、多樣、多面、複雜的歷史陳述,尤其是「複雜」很重要,從中提出不同的、新的歷史理解觀點,而非簡化歷史。「簡化」只會導致非常惡劣的下場,歷史本來就是長時間「立體」的變化。

納粹時期女藝術家Kollwitz作品1897《母親與挨餓的孩子》,呈現的社會現況,是俾斯麥時代的高速發展,使得當時德國工業是超過美國的,現況卻是社福根本不夠,勞工貧窮問題嚴重,因此社會主義的政黨集結工人抗爭,對抗黑心資本家的剝削。然而當1914戰爭爆發,社會主義者面對自己的理念與愛國主義、民族主義衝突的抉擇,大多數人就轉而支持愛國與民族主義。後來Kollwitz的兒子上戰場而死,使她體會到愛國與民族主義的惡果,以及其所具有的強烈排他性,使她成為激進的反戰主義者,在納粹時期當然是不受重視的。(這位藝術家有許多關於母子的畫作和雕像,都有巨大的哀痛,之前講座別的老師也提過)

另外,藝術家Max Lachnit(1900-1972)用德勒斯登的廢墟瓦礫創作《瓦礫女》塑像,受到矚目(關於此段歷史可參考電影《德意志零年》)。英美轟炸老城市德勒斯登,死亡25000-35000人,被視為是一項罪行(當時德國誇大宣稱死亡60萬人)。德勒斯登最重要的建築 是巴洛克風格的聖母教堂,被炸毀後勝一些斷垣殘壁,東德長期沒有去動它,保存著,作為警示。直到兩德統一後的2005年重建完成,找回年老的當年的英國空軍飛行員,疊上最後一塊磚瓦,作為歷史的共同見證。這座新的聖母教堂甚至有用到原建物的磚頭作為建材,所以有些部分還能看到有焦黑痕跡。

當時科隆也遭轟炸,戰後的德國女性比男性多700萬人,因此女性被政府徵召成為重建城市的勞動力。為了快速重建,東德女性刻意被政府「榮耀化」轉移焦點,而真正的女性視角反而被消失。至今到德國還能感覺到這樣的文化殘餘,現今這些老女性,在社會上是相當凶悍而有尊嚴的,有著重建城市的榮耀地位。

二戰後1945-1950東普魯士有一千多萬人要移動,因為波茨坦協定重劃德國範圍,只要說德語的都被當作壞人,再加上共產黨的壓力,這是人為的大規模遷徙。書中有呈現這些移居難民帶著的手推車,裡面裝滿逃難器具(湯匙、針線等),在博物館裡展示,呈現所乘載的歷史記憶,每一樣物品都是故事。只有人力手推車而沒有牛馬,因為牲畜能吃的都吃了,人們甚至餓到必須吃皮革製品。難民失去的不只是有形財產,還有無形財產(記憶、人際等)。

先前海灘紅衣小男孩照片引發世界震撼,德國接納大量難民,因為他們超過20%祖輩有移民難民經驗,包括戰爭家園成廢墟、逃難遷移辛苦、到新移居地被輕視恥笑等,感同身受。當然不止這點,德國接納難民還有其他多種原因:贖歷史之罪、啟蒙人權思想的實踐、教育就包含公民意識與反民族主義、新聞媒體對議題的辯論等。然而實際上對接納大量難民的調查,對於其所帶來的社會衝擊,害怕與不害怕者,約一半一半。

納粹統治所做的屠殺是人類歷史上的巨大黑暗恐怖,據估算(數字不一定對),20-35萬人強制絕育墮胎、12.5萬人強制安樂死、600萬以上猶太人被屠殺、其他如吉普賽人、斯拉夫人也遭迫害。然而對於強制絕育墮胎,當時德國人並不反對,政府也宣傳各種對社會沒有貢獻的人,包括精神疾病、遺傳疾病、酗酒、妓女、甚至非德意志血統者,應該把病床空出來給士兵等有用的人。這完全出於經濟計量結果。但說納粹特別殘暴嗎?其實這也不是納粹設計的,威瑪共和時期就有這類草案,關於優生學、種族衛生、種族淨化。甚至其實丹麥、美國及其他政府也有類似想法,只是沒真正落實。

以自己女兒為模特兒,畫出回望女孩象徵德國的藝術家Gerhard Richter《Tante Marianne》,這幅1965畫作的主角瑪麗安娜阿姨,就是被強制安樂死,到戰後家人才知道真相。當時藝術記者寫「死於1945」,被畫家糾正應該是「被謀殺於1945」。德國用字很精準,例如猶太人紀念碑原文名應該是「被謀殺猶太人紀念碑」(老師說:台灣藝術記者很難專業,因為通常採訪完阿妹演唱會要趕場去採訪奧賽美術館大展XD)。最後這幅畫被台灣國巨集團董事長陳泰銘以三百萬歐元(一億台幣)買下,非常低調不願表示意見,可能因德國人對此作品的深厚情感,作品還是留在德國展覽。

至於猶太人為何被大規模迫害?自四世紀羅馬帝國將基督教定為國教起,整個歐洲變成單一基督教價值觀,開始排斥猶太人;後來西羅馬之後,每個時期對猶太人有不同的態度和管理,常常會設隔離區或標定身分之類。猶太人被排擠,可能因宗教認知、習俗相異、經濟優勢(打問號,並不是猶太人都聰明會賺錢)等各種原因。有一學者研究的說法是說一些代表性的猶太人論點都是超越時代的,例如摩西、耶穌、馬克思,都是猶太人,導致基督徒妒忌(哈這個我覺得聽聽就好XD)。這些種種因素長期積累下來產生極端質變,猶太被劃分為一個種族(感謝科學偉大貢獻),這種族等於劣質汙染,應該被滅絕;甚至種族主義者說:受洗的猶太人更可怕,因為等於混在我們中間,不易辨識。而這類的排斥,甚至受到許多主流力量的支持,包括體質人類學、醫學、人口統計學、法律界、沉默的大眾等等。延伸閱讀:《夜:納粹集中營回憶錄》。

最後老師總結說:作者MacGregor處理歷史,用乘載歷史記憶的歷史物件說故事,一個物件再串聯多樣歷史物件,呈現歷史發展與關聯,強調立體與多面向,呈現複雜、不簡化;這樣的概念也可套用至台灣歷史的理解。以其中一章有趣的標題為例,「白雪公主對抗拿破崙」:19世紀法國拿破崙入侵德意志地區,德意志知識分子尋找本土認同、文化記憶,於是本土語言、傳說、故事、象徵等,建構出德意志浪漫主義。

對於德意志人來說,德法兩國的對比是:羅馬帝國文明傳承至法蘭西帝國文明,單一都會、集權、老、廢、衰,單一天主教信仰、極度理性;而古典希臘文化傳承至德意志文化,有多元城市、分權、原始森林、有機、生機、年輕活力,多元基督信仰、理性感性並重。因此德意志人的目標是去羅馬化、去拉丁化、去法國化。

在德國有個Arminius(BC17-21AD)阿米尼烏斯雕像,歷史背景是日耳曼人感受到羅馬的強盛,送很多年輕人到羅馬學習,羅馬帝國也願意接受日耳曼人學生,將之訓練成戰士;之後阿米尼烏斯回到日耳曼,成為強大力量,阻止羅馬人越過萊茵河。後來的人覺得他應該要有日耳曼名字,改叫Hermann。種種淵源,使得德國認為與法國戰爭等於與羅馬戰爭。(好有意思)

在互動時間,老師也針對其中幾個點更詳細說明。她說到歷史教育者應反思是否太強調衝突?戰爭總是比較有戲劇性,但並存合作才是占了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應努力提倡對話與和平主義。如前述的日耳曼與羅馬的關係,日耳曼學生同時學習到「帝國」這樣的政治概念,因此後來的統治者也都想做羅馬皇帝。另外,歷史上多民族帝國是常態,像當今世界傾向單一民族國家,在歷史上是少見的。

德國對於納粹的反省與贖罪也是有複雜成因。戰後德國成為四國佔領區,馬歇爾計畫試圖在西德進行資本主義,也就是「拚經濟」其他什麼都不要管。因此1960年代中期以前,西德都不去討論歷史,後來去面對是年輕人的力量。當時美國學生運動傳到歐洲,其中在美國成立的法蘭克福學派,因為極左派思想,在強烈反共的美國無法生存,只好回到德國,然而當時德國藍領勞工的經濟生活在提升,無法如以往集結受苦勞工之類,只好轉而說服年輕人學生,這是1970學生運動的重要因素。另一方面,戰後德國仍有800萬納粹黨員,如果他們什麼都不能做,社會該如何運作?老師說可參考電影《大審判家》。

西德願意面對歷史,也是因為英、美、以色列等國不斷施壓,要求道歉賠償。好好面對自己過去,才能使心靈平靜,傷口才不會永遠存在。

最後,每一場都主持的左岸編輯巧玲,介紹一系列相關的書籍:哈夫納三本作品《破解希特勒》、《從俾斯麥到希特勒》、《不含傳說的普魯士》以及東尼賈德《戰後歐洲六十年》全四冊;左岸也將於十月出版《納粹獵人》,描述戰後低調隱於社會的納粹黨人,卻另有一群人試圖將他們挖出來。(天哪好想看但怎麼看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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