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30日 星期五

◆ 美麗的時代、美麗的存在--王佐榮從李火增攝影集看臺灣歷史

(2018/11/30)這日下班來聽王佐榮先生談李火增。李火增在日治時期拍了大量清晰的庶民生活照片,對他的印象源自這幾年網路上常見到的台灣古寫真經過詳實考證後數位上色,使人們更能身歷其境地滿足還原歷史光景的想像。現場透過投影幕看這些照片真是威力強大,幾乎感受到當時強烈陽光與風的能量透過照片傳遞過來。再透過王佐榮先生對各種細節的解說,雖然他很搞笑但我整個被感動到亂七八糟!

他一再地說:照片透露的卻跟以往課本裡教的不一樣,那是個美麗的時代、美麗的存在
王佐榮自稱是「歷史鐘擺論」的信徒,認為你越是想把事物往某個極端發展,它之後又會再盪回來。過往我們的教育告訴我們日本時代的種種苦痛無道,到了今日網路世界許多資料公開流通,於是越來越多人對過去所學產生疑惑。在一張1940年的照片裡,我們看到穿著和服、西裝洋裝、長衫(上海流行服飾,而非旗袍)的人們,在中山北路「林田桶店」前,混立在一起等公車(即使和服也有質料不同的,反映著經濟程度)。若是現代,這些不同的人可能是分開一群一群的。為何現在反而不行?想到這裡讓他很震撼。

當他把這張照片輸出大張,拿給今日林田桶店老闆看時,老闆愣住,仔細看著照片種種細節很久很久,都忘了招呼客人,王佐榮能感受到那種強烈情感衝擊,於是自己靜靜退出。

李火增(吉富靖治)住天水路,因為家裡太有錢,他一生從未工作。自從買了一台徠卡相機,1938至1945終戰這段期間,他一共拍了六千七百張照片,以底片形式仔細保存在原廠相本裡(當時一台徠卡相機可買天水路一棟洋房,更不用說各種鏡頭和耗材的錢......)。與官方照片或知名攝影大師鄧南光最大的差別,在於李火增的照片其實充滿破綻、瑕疵,卻因此更顯得真實,沒有任何擺設與藝術加工。例如一張照片裡看見一群人送孩子搭公車上學,對焦點卻在畫面角落那無法上學的童養媳,反映社會真實存在的情狀。

大稻埕一帶,家家戶戶門口都有木板製垃圾桶,名為「護美箱」。看了六千多張,證明街道真的超乾淨,這是當時代的人民素質;那時因為警察會巡視,有垃圾會被開罰,以此養成道德習慣。

路邊偶而會見到一種白白的奇怪造型的,兩層弧形的東西,問過很多人,包括日本朋友,沒人知道這是什麼。最後在不同角度照片裡終於找到答案:這是是停腳踏車的遮棚!因為台灣地處亞熱帶,有避免腳踏車遭日曬雨淋的需求,很有趣!(北國日本沒這個問題)

接著看一系列各式攤販的照片,從延平北路南京西路口、建成圓環等地方。有的賣麵食、有賣各式甜糕點、冰飲等,攤子老闆的穿著正式、攤位設計講究、賣的東西安置整齊、包裝素雅具設計感。這反映了當時攤販普遍對自己工作的執著,類似今日已經有點被濫用的,所謂的「職人精神」。甚至從女學生們放學路上背景看到一攤販,招牌寫著是冰咖啡,會感覺那個時代與今日也相去不遠!

然後看到北投的台北競馬場照片,日本明治維新主要是模仿英國,因此也引進賽馬,是全民運動而非限定貴族,當時全台灣有幾個賽馬場,固定春秋季有賽事。從照片可見當時人們常戴帽子,紳士淑女的風範,而包含賣竹蟬的窮老先生也會戴著帽子。

1935、1939年,台灣都有選舉,而且從照片裡的選舉布條看到很多是本島人競選。當時候選人沒有號碼,漢字名字旁標註假名注音,至今日本也是一樣。投票則是用鉛筆寫名字,基於社會的信任感,不怕遭人塗改,這也是蠻有趣的!來到衡陽路看到榮町二丁目的公車站牌清晰文字,透露很多訊息,也看到晚上11:30還有班次,可見當時此地治安還算良好。接著也看到各個老建築今昔對比,按地圖索驥,有的改建有的消失,然後也提到辻利茶舖其實源自台灣。

當時的人有沒有過耶誕節呢?在重慶北路的照片裡找到答案,有耶誕樹甚至有耶誕老人!

最後王佐榮先生秀出一張他特別喜歡的照片,那是花蓮一個賣東西的小女孩(不是賣火柴XD),看角度應該是從公車車窗往下拍,小女孩高舉盒子對旅客兜售一個個排列整齊的、雅緻折紙包裝的方形商品。要我們猜那賣的是什麼呢?是檳榔!從這賣檳榔的小女孩的神情與販售商品的樣貌,感受到的是對自己工作的一份尊嚴;也反映出王佐榮先生所說,那是個美麗的存在。

這幾年進行的台灣古寫真上色計畫(可能明年會出版專輯),都是透過嚴格考證,例如公車的顏色(台北市就好多種不同類型)、和服的顏色(必須考究各種和服型制)等,大概九成考證,一成藝術發揮,或許失去某種黑白照片的感覺,但讓大多數人更清晰地溶入那個時代的真實景況。

李火增於日本時代拍了六千七百張照片,到戰後卻很少拍照,大概只一些生活照和家人合照。畢竟1945年八月十五日之後,他所認識的世界完全翻轉,連所謂的好人壞人都反轉了,對這個世界他已失去拍照的衝動。而這批作品,他戰後也從未拿出來過,或許因為歷經殘酷的政治動盪,他四方醫院的好友們在二二八遭遇不測,使他害怕照片被白色恐怖利用成為幫兇,因而將作品藏起來。

直到孫子輩2015年才發現這批珍貴紀錄。

(圖片引自「臺灣古寫真上色」社團,王佐榮先生說,圖中建築為知名的臺灣日日新報社(中華路、衡陽路寶慶路口),今日為西門町常會發生槍擊案的KTV......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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